椴木香菇

跟著王一郎老師南澳武塔的慢學院體驗山林瀑布大海自然之美,也感受到人與人之間那種真誠不必掩飾隱藏的情感交流。隨著慢學院的主人林傑克一同在金岳、金洋、朝陽、碧候、東岳、粉鳥林等地方「迷路」,每個迎面而來的人似乎都有著說不完的故事。那些記憶與畫面已經溶入在我血液裡。之所以發覺這件事,是因為在回家之後昏睡一晚醒來的隔天早上,我想到「椴木香菇」,並且從椴木和香菇的關係想到好幾個讓人感動的故事。

人。像工友的校長

從金岳瀑布回到慢學院約莫是傍晚五點半,林傑克說六點半到露台吃點粗茶淡飯,要大夥休息一下。我換洗之後出來,看見兩位總舖師模樣的廚師正彎著腰在烹煮,一位穿著 T-shirt、短褲和球鞋,黝黑的皮膚,不苟言笑;一位綁著頭帶專注地擺盤。我看了心想:「這哪叫粗茶淡飯!桶仔雞 (吃得時候才知道不是雞,是鴨)、從未想像過有3/4臉寬的白帶魚、泡東澳冷泉又吸山林芬多精的泰雅鯛魚… 這是哪來的師傅!」林傑克說:「這位是我的表姊,這位是我的表姊夫。」我心想:「原來表姊表姊夫是廚師啊!難怪敢開玩笑說粗茶淡飯。」才這麼一個念頭的時間,林傑克又說:「你看得出來他是校長嗎?」「校長?」我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那一位。

是的,他是校長。在晚餐餐桌上聽他說起他和射箭隊的故事,我確定他是東澳國小的校長 — 鄔誠民。

隔天一大早 5:30 一行人到東澳國小集合,上課、著裝,準備上獨木舟出海去。才剛從學校停車場走出來,就看到鄔校長的背影蹲在地上做木工,還是 T-shirt、短褲和球鞋的裝扮。打過招呼後,我心想:「如果不認識或不說他是誰,看到這景象的人應該都會認為這位學校的工友吧!」

人。爺爺是家長會長

大家都叫他會長,我到那天晚餐快結束時才知道,他是東澳國小的家長會長 — 高裕仁。會長的笑聲爽朗,酒量很好,而且他那一手神乎其技徒手開玻璃瓶啤酒的本事讓所有人嚇傻了,而就在不斷地示範和練習之下,餐桌邊的玻璃瓶數目也跟著持續上漲。

我聽王一郎老師說了關於高會長的故事,才知道他是以爺爺的身份擔任家長會長,也才知道他是如何地負起養育的責任。這跟他高會長的外表實在難以匹配。不過,第二天到了他的椴木香菇寮,親眼看見他輕鬆地把一大根又粗又重的椴木翻轉 180 度時,前一晚那個高會長印象又回來了。

事。東澳國小射箭隊

在那個晚餐桌上,我聽了很多關於鄔校長、高會長、林傑克和東澳國小射箭隊的故事。大部分媒體有報導,有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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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鄔校長的話語裡我可以感受到那種強烈對於故鄉孩子出路的擔憂與責任感,所以他才在兩年前成立東澳國小射箭隊,並且為了要幫從小學畢業的射箭隊隊員找到可以繼續升學和延續射箭訓練的國中,他還和南澳高中的校長努力讓南澳高中成為完全中學,設立了國中部。如此一來,這些小學畢業的選手,不必小小年紀就離開故鄉在外面一個人,父母經濟壓力大,而且外在環境對於孩子的影響難以掌握。

「其實鄔校長可以根本不做這個事的!」這當下我聽到的第一個想法。但他選擇去做。

由於射箭隊在台灣各項比賽的優異表現,美國射箭協會 (USA Archery) 邀請東澳國小參加 2016 年美國第 132 屆國際射箭邀請賽。雖然起初團隊出國的經費困難,但鄔校長和高會長賣飛魚乾募資的故事在各大媒體報導推動下,最後順利成行,並拿到 1 金 2 銀 1 銅的好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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檯面上的故事看似一切美好,檯面下就聽他們在餐桌上說的故事。

林傑克說到那天鄔校長召集 11 個小朋友的家長來開會,他說有些家長在參加之前心中其實懸了一顆大石頭,擔心自己的孩子出國比賽要自己付費。帶著忐忑的心情到了會議室,鄔校長一開口就說:大家出國的費用不用大家出,還會先發零用金給每個隊員。林傑克說,當大家聽到校長說的話,心中的大石頭頓時放了下來,不但不用出錢,還有零用金,而且不是拿獎牌的人才有。

王一郎老師說他拿到飛魚乾時的感覺:這飛魚乾很醜!說這話的時候,王一郎老師哽咽著,旁邊的我抿著嘴說不出話來。他說,他在課堂上講到這一段故事給學員聽,投影幕上是射箭隊隊員剪著魚鰭的照片,台下坐著的人都靜默,眼睛都泛著淚水。「為什麼很醜?因為是這些孩子利用週末時間一剪一剪地剪出來的。」王一郎老師說。

喔,對了,鄔校長還說:「到了美國,有人問我,為什麼有資格參賽的小朋友只有 4 個,可是卻要帶 11 個來。我說,都是東澳國小射箭隊的隊員,為什麼不能來?」待我回過神來仔細想想:「嘿,傻瓜,有人就是不會算數,出國的人越多,費用就越高,募款的壓力就越大,還願意這樣做的人,不是傻瓜是什麼?」

物。香菇和椴木,風吹日曬雨淋中長大

高會長說,一批椴木的使用年限是兩年,也就是說兩年就必須換用新的椴木,他這一批椴木在 2 月的時候就已經把菌給打進去了,大概從 10 月開始就能陸陸續續收成。乍聽這個敘述我沒有特別感受,是回到台北的家隔天睡醒之後,問了自己一個問題,然後開始醞釀這篇文章。我的問題是:

椴木有價值嗎?在 2 月到 10 月之間,沒有長出香菇的椴木有價值嗎?兩年就會被換掉的椴木有什麼價值?

沒有長出香菇的椴木就只是椴木,靜靜地站在寮里,風會吹、日在曬、雨來淋,必須一直等到香菇長出來,才算揚眉吐氣,可是又如何?到了 1 月收成完畢,椴木又變成孤單的椴木。「有價值嗎?」這是我對我自己的提問。

當我回想起那兩天的所見所聞的故事與對話,我驚然發現,原來有這麼一批人長久以來都是椴木,都是為了培育長出香菇而忍受各樣的磨練。

鄔誠民校長可以不必找那麼多事情來做,但為了原民家鄉孩子的教育,在學校可以像個工友,外出開會穿起長褲和襯衫 (這是那天中午鄔校長的穿著,下午回到學校再看到他時,又換回輕便服裝),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辦產學合作、找教練…;高裕仁會長可以專心做好他的香菇生意就行,卻豪邁地為了學校和地方社區的發展奔走。或許這就是在乎,因為在乎,所以不必計較太多。

當個讓香菇找出來的椴木,給香菇最好的保護與支持,讓香菇長得又大有美。即使收成了,大家都關注著帶來甜美滋味的香菇,沒人注意被晾在一旁的椴木,椴木也不會在意,因為它知道它是椴木,它不是香菇,它的使命就是藉著它培育出好的香菇,能不能被世人關注,有沒有名利從來都不是它關心的事。

椴木的價值

至於椴木到底有沒有價值?我的回答是:當然有,而且這價值不是世人所評斷的,是創造這椴木的造物主所定的。造物主早就預備好哪根椴木要長出香菇,怎麼會沒有價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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